第5947章 无病
营帐前。
营地之前不是说话的地方。
骆风棠其实以为皇上会怪罪蒋五郎,他本来都打算好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可惜事情却向着预料之外的方向发展,弄得他有些措手不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一群东西,朕还能惯着他们不成?!”齐星云走进了中军大帐之中。
骆风棠看着余怒未消的皇上,闭着眼思忖了一下,说道:“皇上,还是算了吧。”
齐星云站在沙盘前,忽然想到了骆风棠之前上的一道札子,他说他,想等着方阳之战之后,休养一段时间。
当时齐星云就怀疑骆风棠选择了明哲保身的做法,这也是大齐将领们的通常做法。
年纪轻轻时候屡次建立战功之后,都会称病回家休养,这一休养都是十多年的时间,若非战事紧张,一般都不会启用称病军将。
这事多玄乎?!
当打之年,只能称病,等到情势危急再启用。这种事只能发生在大齐!
齐星云知道骆风棠是不想惹事,他就是一个纯粹的将领,希望干干净净打仗。
他已经在考虑自己的后路了。
为国赴难的他,这个选择,包含着多少内心的焦虑和抉择?
齐星云不得而知,但是他知道这件事,真的不能这么算了。
“王昀,你现在写一封给齐星辰的书信,把这个宗亲在族谱上除名。然后让他到军营充军。”齐星云对着王昀严肃的说道。
说不惯着,齐星云还真的不惯着。
凭什么饶了他!
他这种违规操作,险些害了自己一名大将,骆风棠要是真的出什么卵子,他得陪葬!
骆风棠无奈的看着皇上,他是不想得罪人,他还想要打仗。
自己称病修养之后,想要再次出来领兵打仗,会遇到种种阻碍,到时自己得罪的宗亲,会利用自己的家族力量,阻止他的再次被启用。
这些宗亲没有胆子把这些事算在皇上头上,只能算在他身上。
齐星云看着骆风棠略带几分无奈的神情,怀疑自己的决定真的错了吗?
“骆将军,这中军大帐里,没旁人,你的身体真的有疾?”齐星云笑着说道。
他打算把这件事掰开了说。
“是。”骆风棠点头说道,没毛病,也得有毛病,要不然不是欺君之罪?
“胡一刀!”齐星云大声的喊道,他可是有备而来,胡一刀这个大齐神医,可是跟着自己来到白羊城了!
胡一刀是御医里,医术最好的一位,他除了对毒蛊之术没什么研究外,很多疑难杂症在他手里都能化腐朽为神奇。
骆风棠也是认识胡一刀的,在京城的时候,他跟胡一刀有过数面之缘。
胡一刀带着放大镜,屁颠屁颠的跑了进来,齐星云也是许久没看到胡一刀,这厮居然长胖了不少。
胡一刀乐呵呵的带着放大镜仔细的看了看骆风棠的眼睛,又把骆风棠带到了阳光下,仔细观察了许久说道:“皇上,骆将军的身体没毛病,硬要说有病,大概是心病吧。”
好!
齐星云越看胡一刀越喜欢,这厮在解读圣意这事上,比王昀靠谱太多了!
骆风棠无奈的摇头,看着皇上,他非要揭穿自己眼睛没毛病的事,就是不让自己称病。
“以军功建业,名正言顺,光明正大!今日朕把话撂在这!但是宵小之辈胆敢非议,朕定以言治罪!”齐星云笑着说道。
这话,他说的有底气。
互相成就。
齐星云用自己的身份给大齐的军队带来了制度上的变化,而大齐的军队用忠诚和战绩,来成就了齐星云的功绩。
而现在军卒的战绩就是他说话的底气!
“王昀把这句话记下来,就记在那个常例的札子上!”
“现在方阳战事如何了?”齐星云说起了正事,打断了这个话题。
很多时候还是要看怎么做,说的再漂亮有什么用?
皇帝的话,汉口玉言,齐星云并不打算食言而肥。
骆风棠想了想说道:“现在方阳的汉兵如同丧家之犬,被轰天雷和镇远大炮打的有点头晕目眩。”
“西面整个城墙,连一个敢于登上城墙防守的军卒都没有。”
“方阳城随时可以攻下!”
骆风棠这话说的意气风发!
一点都没有刚才为了宗亲的无奈,和为了所谓大齐惯例称病的落寞,连一双眼睛里都放着光彩,那是对胜利的期盼!
“好!”齐星云点头说道:“你仔细准备!朕就在这里看你攻城!拿下方阳,全军大大有赏!”
齐星云来抚军,当然也不是空着手来的,光是带的酒就有好几十车,还有犒赏用的牛羊肉和银元一应俱全。
拿下方阳城人手二十银元。
他始终觉得让军卒们吃饱饭,吃好饭是保障战斗力的第一要务。
当然他这个感觉并没错。
齐军军营里伙食的香气传了老远老远,都飘到了方阳城中,守城的军卒们揉着自己的肚子,看着远处齐军军营,暗自吞咽着喉咙。
而此时的方阳府内,秦汉卿和秦邦玉正在堪舆图上研究着,费星纬脑袋上包着个大包。
上次骆风棠试射镇远大炮,他被炮声和弹丸的威力所震慑,被一个飞溅的石块砸伤了额头。
秦邦玉指着大齐的军队方向说道:“皇上!某请命!明日我领军五千,直扑骆风棠的中军大帐,活捉齐儿!”
“今日,大齐皇帝到了军营犒赏军卒,三军士气大震,方阳城已经不可能守得住了!还不如放手一搏!”
齐儿,是之前汉人称呼大齐皇帝齐星云的蔑称。
大意就是这是个子侄辈的孩子,不值一提。
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了。
秦汉卿嗤笑一声,看着秦邦玉说道:“你背上的伤好了?”
“好了些。”秦邦玉知道秦汉卿在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秦汉卿叹气的坐在座位上,说道:“你觉得你能打得过骆风棠吗?”
“我跟你说,若是萧长生在这,或许能够跟骆风棠过上两招,你?我还指望把你活着带回安义府呢。”
秦汉卿绝望的看着堪舆图,大齐的军队士气高昂,物资补给充足。
尤其是粮草补给屯在白羊城,白羊城是没有办法攻破的。
第5948章 不甘心
大齐军队的军备,披甲率已经远超汉人,而且还有那怎么都做不出来的板甲配件,空手入白刃,在战场上,是多大的优势?!
秦汉卿完全想不到汉人胜利的可能。
“那皇上你说怎么办?”秦邦玉也是颓然的问道!
“某倒是有个不错的主意。”费星纬顶着个大包谄媚的说道。
秦汉卿对这个屡次换主的人,没有丝毫的好感,但是架不住汉人并没有守城有方的将领,只好把他拿来充数。
不得不说,此人烂是烂了点,守城上,多少还是有点用的。
林安城之过,不在费星纬身上,同样现在的方阳城守不住,也不怪他。
但是总得要为这两座重要城池丢失负责。
“敢问大帅是要战还是要和,还是要…走?”费星纬怯生生的问道。
秦汉卿笑着说道:“说说你的想法。”
正愁没人为此负责,费星纬赶上门来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那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秦汉卿心里跟个明镜一样,但是费星纬依旧还在挣扎。
他闭着眼想了很久,陡然睁开了眼说道:“大帅,此时若战,虽然士气不盛,但是哀兵必胜,通天河水势涛涛,无法渡河离开方阳,绝境下的城中军卒,唯有死战,方有胜机。”
“防守战打不下来,就打巷战!打到最后一兵一卒!打到最后一刻!”
“即使未曾战胜,也可以消耗大齐军队的数量,来年,通天河以北还有喘息之机。”
费星纬的话,引起了秦汉卿的侧目,这个家伙有点东西。
眼下牺牲掉方阳所有精兵,和大齐的军队在方阳展开决战!
即使输掉了方阳之战,同样可以挫大齐锋芒,明年通天河以北之战,就可以获得一些喘息的机会。
守城一方总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天然优势,哪怕是一换一,汉人也能获得喘息机会。
汉人不就是缺少这个时间吗!
“若是能够拖到萧长生领兵前来驰援,那再好不过了。”费星纬说道。
“说的不错!继续说你的想法。”秦汉卿肯定的说道。
费星纬闭着眼思考了良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略带几分谄媚的说道:“这和嘛,此时此刻,大齐军队兵峰甚盛,若是皇上肯以通天河画疆,并且对大齐俯首称臣,去处帝号,改为王爵。”
秦汉卿猛地一拍桌子,瞪大眼喊道:“胡闹!”
费星纬吓的腿一哆嗦,面前这个人是秦汉卿,是白手起家打天下的豪杰,他有自己的傲气,在他们心里汉人就是东北方的王者,怎么可以对别人俯首称臣,并且自去帝号?
而且虽然汉人已经不再称呼大齐皇帝为齐儿了,但是对过去蔑视的人俯首称臣,需要多大的胸怀?
秦汉卿愤怒的模样,吓坏了费星纬。
整个方阳府里都是一片寂静,这种寂静一直持续了很久。
秦汉卿的脸色也从愤怒到无奈,再到颓然说道:“费军都,此举万万不可。”
有戏?
费星纬看着秦汉卿的模样,眼神中尽是骇然,如此骄傲的秦汉卿,居然也有低头的一天?
不过他忽然想到了秦汉卿是从底层爬起来的,他其实并不高贵。
或许,他对生存看的比脸面更加重要。
费星纬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这是以脸面换时间。大齐的皇帝总不能今天封了汉人王爵,明天就继续来打我们才对。”
秦汉卿想了很久,才说道:“即使我汉人对大齐俯首称臣,大齐皇帝也不肯,你不懂,那就是个疯子!”
秦汉卿,是汉国的实际统治者。
这个大齐皇帝,实在向战之心太过于旺盛,到了白羊城还不满意,非要亲上前线,才高兴。
这不是骑在他的脸上羞辱他吗?但是他又毫无办法。
“那大帅,要是逃,不是,我是说,要是走的话,此时是最后时机了,大齐的皇帝亲自到军营前线督战,想来天气大晴的时候,就是骆风棠攻城之时。要战还是要走,大帅,不能再犹豫了。”费星纬叹气的说道。
秦汉卿盯着堪舆图看了良久,方阳丢失,意味着整个通天河以南,过去的土地,彻底落入齐人之手。
他不甘心。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通天河水势澎湃,怎么才能汉人安全离开呢?”秦汉卿喃喃的问道。
费星纬本来就是想着逃跑的预案,所以立刻说道:“调用暗谍留在大齐的最后力量,刺杀刘预!”
“此举的目的,不管成功与否,都能吸引大齐皇帝的目光!”
“汉国暗谍在大齐的势力并不是很强,而且和隐卫做对手中损失惨重。”
“最主要的是,这不能解了眼下方阳被围的燃眉之急。太慢了。”秦汉卿摇头说道。
这件事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时间太久了,大齐对汉国暗谍的防备,很是周密。
费星纬笑着说道:“臣认识一个日出国人,他们在大齐的渗透可以用无孔不入来形容,因为隐卫的力量都在针对汉国暗谍,他们的活动,并没有受到多大的阻碍。”
“汉国暗谍联手日出国人在大齐的境内掀起刺杀潮!从来州开始,到两广。”
“从大学士万进,张廷玉和刘预开始,全大齐展开一轮刺杀!”
秦汉卿终于坐直了身子,这个费星纬为了活着真的是什么招数都有。
连日出国人都来了。
日出国人度种之事,秦汉卿也是知道一些,毕竟他府上也有个日出国的奴仆,这个奴仆还是日出国行商,送到他府上度种用的。
他忽然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对着一个亲卫说道:“把我府上那个日出国女婢给杀了。动作要快。”
这日出国连宗主国大齐都敢下手,送给他的那个日出国女婢,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货。
秦汉卿才摇头说道:“还是那个问题,太慢了,这京城到白羊城,哪怕是光是书信都要十几天的时间。”
“非也,非也。”费星纬摇着手指说道:“京城到白羊城的驰道,可不仅仅方便了齐人的生意,还方便了我汉国的活动啊!”
“哦?”秦汉卿眼神中露着惊喜,这个费星纬是有点东西了。
第5949章 策略
“那驰道的修建是大齐皇帝的心头大事,我们可能用得上吗?”秦汉卿紧蹙着眉头说道。
费星纬笑着说道:“要不说大齐皇帝贪心呢,和汉国打仗的同时,还不愿意放松国内的发展,一边打仗,一边大力兴贸,驰道修建之后,只要能够在转运司拿到凭证,就能使用驰道运输货物。”
“而我认识的这个日出国人,恰好手里有驰道使用凭证。”
秦汉卿眼神中透着惊喜,说道:“快快引见!”
“他现在不在方阳,还在远方,平时都是书信来往,若是皇上有差遣,可派几名斥候引到方阳来,这是此人的住址。”费星纬掏出一张纸条,脸色有些为难的说道。
“为何费军都面露难色?”秦汉卿接过了纸条,派出了合扎军去接应。
“此举之后,汉国暗谍在大齐最后蛰伏的力量,都被消耗一空了。”费星纬不无遗憾的说道。
在费星纬看来,眼下和大齐的征战,情报很重要,若是没有情报,那汉人再无有可能和大齐较量的资本。
而且,眼下汉国的国策,乃是师齐长技以制齐。
失去了汉国暗谍,还怎么师齐?
而且齐军的军备年年换装,没有了汉国暗谍,指不定什么大家伙出来,汉人却完全不知情,会让局势更加糟糕。
在费星纬看来,这条计策,并不是很完美,但是足够吸引大齐皇帝的眼球,进而给汉人争取到丁点的时间。
饮鸩止渴。
但是秦汉卿依旧惊喜连连,眼下能够争取到一天的时间,就是一天!
秦汉卿摇头说道:“我知道费军都在担心什么,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不妨告诉你,汉人已经放弃了汉国暗谍在大齐境内的活动,着重放在了通天河附近了。所以些许损失罢了。”
那些蛰伏起来的力量,终归是蛰伏了起来。若是汉国国事军事没有起色,完全没有启用的可能。
这些蛰伏的力量,更合适的说法就是弃卒,能够让他们发挥出最后的力量,也算是压榨了最后一点力量。
汉国暗谍的建立,是当初秦汉卿看到隐卫的制度,仿制建立的,毕竟只是仿制的,没有得心应手的人,肯定不如隐卫了。
费星纬继续说道:“缓兵之计之后,就是渡河了,眼下只有度过通天河,才能回到通天河之北。”
“大齐军队虽然过了数年的长足发展,但是依旧以步兵为主,骑兵甚少。只要过了河,汉兵想去哪里自然是皇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应该如何渡河?”秦汉卿愣愣的问道。
通天河要是有法子过,还用在这里讨论吗?
主要还是船的问题,水势涛涛难道指望汉人游过去吗?
“大齐的商贾逐利甚是贪婪,做买卖都做到了汉人的头上,为了挣钱,连命都可以搭上。大齐商贾在汉国收的最多的是羊毛。”费星纬忽然说道了羊毛的事情之上。
秦汉卿说起这个就是一阵头疼,齐人哪里是不要命,分明是来害汉国才对。
为何秦汉卿完全没有想过固守方阳?方阳城地势险要,依山傍水,多么好的地利,他为什么不守城?
难道是汉人的勇气不及齐人吗?
当然不是,都是两个肩膀头扛着一个脑袋,谁也不比谁少了什么。
皆因为粮草。
大齐商贾大批量吃进羊毛已经两年有余,大量农田在汉人勋贵的支持下,改粮为牧,就是为了卖羊毛获得大量的利益。
财帛动人心,就连秦汉卿都完全无法阻止。
大齐皇帝喜欢吃羊肉,睡羊毛褥子,在汉国是一个家喻户晓的传闻。
但是只有秦汉卿清楚,这大量收羊毛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压力,没有粮草,吃不饱肚子的汉兵,守城守几天,士气就崩了。
大齐皇帝到前线,带着大批的牛羊肉,香味都传到了方阳城内。
秦汉卿甚至接到了军报,城中很多人,都乘着滑索从城头跳墙而逃。
继禾安易发明烟花攻势之后,大齐皇帝,无意间发明了饭菜攻势。
而这对士气的打击,是肉眼可见的。
“我们老家有一种革船,不知道皇上听说过这么一句吗?九曲河道十八弯,筏子起身闯河关。那些羊皮正好可以来做羊皮筏子。”费星纬脸上挂着笃定的笑容。
无法度过通天河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没有足够的船只,但是方阳府内有大批没有用的羊皮,这些羊皮,本来准备卖给制胶的齐人商贾,但是齐人认准了羊毛。
眼下这羊皮,却有了用武之地。
“羊皮筏子?”秦汉卿皱着眉头问道,他想象不出那种东西。
齐星云参观了大齐军队的晨训之后,才发觉自己过去有点小瞧了护**。
只有一天没有晨训的大齐军队,在皇上说不要做表面文章之后,大齐的军队再次开始了晨训。
“他们是在飞吗?”齐星云看着全身无甲的军卒在障碍跑的时候,疑惑的问道。
骆风棠并不晓得大齐皇帝心中的差异,他莫名其妙的看着皇上,说道:“这就是一次很普通的障碍跑晨训啊,要不是条件不允许要拉到山上去的武装越野的。这不是皇上当初的要求吗?”
“可是那道墙至少有一丈高啊,他们怎么就直接爬上去的?是轻功吗?”
三米高的墙壁,两三下就窜了上去,然后翻过去,直接就跳了下去,最关键的是踩在地上之后,手都不带扶一下,继续前进。
翻滚下卸力的动作都没有,一个下蹲就完事了?!
齐星云知道有轻功存在,但不知道的是,普通的兵卒也能做到这种程度。
骆风棠疑惑的问道:“那很高吗?”
一丈,三米,这种障碍跑其实就让精力无处宣泄的士兵,跑着宣泄汗水用的,保证军卒的军事素养,管他有用没有。
当初皇上喊的口号,战前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很高。”齐星云非常肯定的说道。
三米高的墙头,他不敢这么翻,也翻不过去。
“那下面是沙地,倒不会弄伤腿,至于一丈高的高度,其实没什么。”骆风棠笑着说道。
第5950章 去道观
长坪村,杨华忠家的后院。
“晴儿,你说……应该是我睡迷糊了吧?昨夜睡到半夜的时候,我忽然听到前院好像有人拍门。”
“我侧着耳朵听,那声响又没了,后半夜我就一直半睡半醒,天快要亮的时候我又听到有人拍院子门,好像还有小安在喊:娘,我回来了,开门呐!”
“我当时一个骨碌就坐起了身,嘴里还应了一句‘来了来了’,你爹被我吵醒了,问我跟谁说话,我说小安回来了,在拍门呢!”
“你爹赶紧就去前院,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说啥都没有,是我做梦了。”
“晴儿,我真的不是做梦,那拍门的声响,太像他平时从外面回来的动静,他都是那么拍的,”
“还有他喊我开门,我真的听得千真万确啊!”
孙氏反过来紧紧握着杨若晴的手,边说边用力,说到最后她自个眼眶红了,杨若晴的手腕也红了。
她没有把自己手腕从孙氏手里抽出来,而是在她面前蹲着,仰起头柔声劝着:“娘,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出现了幻听。”
“幻听是正常的,通常当我们过度的思念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这样,我也有过,咱不怕,也不要慌啊!”
“是幻听?那就是假的?”孙氏喃喃问。
杨若晴满心无奈,肯定是假的啊,要是真的,那小安不就回来了嘛!
“晴儿,这……会不会是不好的预兆啊?聚贤镇那个地方,小安他们得从那里回家啊……”
孙氏的眼泪滚下来,眼神里都是焦忧和无助。
杨若晴抽出帕子来为她擦拭着眼泪,怪不得菜刀都剁卷边了,原来娘一直担心这是个不好的预兆。
因为她信那一套,不仅她信,这十里八村的村民们都信,这是他们的信念。
杨若晴对这一块,虽然谈不上什么信念,但她相信宇宙洪荒中必定有一套主宰天地万物生生灭灭的自然法则在运行,每个人,都逃脱不了自然法则的操控。
除非,你能跳出这个维度。
“娘,小安福大命大,打小经过咱村的算命先生都这么说的,说他得活到九十多岁呢,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啊!”
角色反了过来,杨若晴蹲在哭花了脸的孙氏跟前,像大人哄孩子般的哄着孙氏。
算命先生的预判,让孙氏的情绪总算好了一些。
这时她终于发现了那把卷了边的菜刀,顿时心疼又懊恼自己。
“瞧瞧我,这都做了啥呀,真是败家……”
“娘,没事的,不就是一把菜刀么,待会我拿回去请我铁匠大伯帮忙捶打几下就好了。”
“哎,那只能劳烦他了。”孙氏道。
杨若晴进灶房重新拿了一把菜刀出来,蹲在那儿剁猪草。
“不要你剁,放着我来。”
孙氏要过来夺,被杨若晴让开。
“娘,你坐着歇会儿吧,我一会儿就剁好了,你要是闲着无聊,就跟我说说话。”
孙氏只得重新坐了回去,娘俩个说来说去最后又把话题转回了小安身上。
“晴儿,我有个想法,我想上昼去一趟道观里给小安他们许个愿。”
“成啊,等吃过早饭我陪娘去就是了,刚好今个是双日子。”
道观里。
杨若晴本想悄悄去找袁道长跟他那打声招呼,好让孙氏待会听到一些乐观的话。
结果被告知袁道长受邀去邻县一个道观参加开光仪式还没回来,徒弟小磨也跟着去了,道观里这几天的日常事宜是杨华明和赵大毛他们在打理。
杨若晴让赵大毛陪着孙氏去买香烛,待会一块儿去焚烧。
自己则对杨华明使了个眼色,叔侄两个默契的来到许愿树底下。
“晴儿,今个也不是啥特殊日子,你们咋来道观了呢?”
“我陪我娘来的,待会还得拜托四叔一件事儿。”
“啥事儿,你说就是了。”
杨若晴于是把聚贤镇山体塌陷,小安的必经之路,以及昨夜孙氏幻听的事儿告诉了杨华明。
杨华明听完愣了下,随即道:“那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儿,肯定是你娘想得太多了才幻听。”
杨若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可我娘这几天魂不守舍的,尤其是昨夜幻听之后状态更是不好。”
杨华明拍着胸膛道:“你放心,待会我来跟她说两句,保准她心安。”
叔侄两个商量妥当,那边,孙氏也卖号香烛过来了。
杨若晴赶紧转身往孙氏那边迎去。
“娘,香烛买好了?”
“嗯,大毛帮我挑的,他死活不收钱,我说那哪能哪,该多少就得多少。”
杨若晴抬眼朝赵大毛那感激的笑了笑,赵大毛憨厚的挠了挠头。
“婶子非得坚持给钱,说是对神明的敬畏,我只得把钱放功德箱里去了。”他解释了句。
道观都是人家闺女花钱盖的,这里面的每一块砖瓦每一尊神像,甚至包括他们这些人的工钱,全都是人家闺女花钱整的。
人家亲娘过来烧香,买香烛还非得坚持拿钱。
杨若晴道:“赵大哥就随我娘好了,正如她说的,来了这道观里都是善男信女,自己掏钱也是一份虔诚。”
杨华明也走了过来,对孙氏道:“三嫂,烧香来这边铜炉。”
孙氏点了下头,拿着香烛跟在杨华明身后往铜炉那边去,杨若晴陪同在侧,临走前跟赵大毛那道:“那我们烧香去了,赵大哥你忙你的去吧。”
铜炉前,孙氏照着杨华明的指示将香烛点燃,插到铜炉里,人往后退了几步,双手合十捧在胸前,垂眸在心里默念心愿。
杨华明手里拿着一根铜杆,在火炉里不时轻轻拨弄几下。
过了一阵,正在拨弄香灰的杨华明动作突然顿了下,脸色也微微变了变。
孙氏依旧垂眸在心里跟神灵许愿,没察觉杨华明脸色的变化,但杨若晴却看到了。
好在杨华明的脸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继续拨弄香灰。
待到孙氏睁开眼,香烛也燃烧得差不多。
杨华明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对孙氏道:“三嫂,你方才许的啥愿望啊?”
孙氏愣了下,不明所以的望着杨华明。
杨华明指着铜炉里的香火对她说:“你看着香火烧出的形状,是不是像一颗大桃子?”
第5951章 三长两短
孙氏探头看了眼,有些讶异,“还真像一颗大桃子啊。”
杨若晴知道剧本开始了,于是照着剧情走,眨了眨眼问杨华明:“四叔,这香灰像桃子,有啥讲究么?”
杨华明抬手比划了下,一脸认真的道:“桃子,圆的,跟咱的心长得差不多。”
“这里面门道多着呢,香灰烧成这个形状,这说明神灵听到了你的心声,并给予了回应呢!”
“啊?”杨若晴惊讶的睁大了眼,按捺着激动又问杨华明:“四叔,那这种情况常见吗?”
杨华明摇头,瞪大了眼道:“怎么可能?我在道观做了这么久,这还是头一回见到香灰烧成这样的,这可是大吉的征兆啊!”
孙氏听到这话,顿时有些激动,焦虑了三天的眼睛也终于多了一丝光亮。
“老四,还有这样的说法啊?”她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杨华明拍着胸膛:“当然有啊,我可是跟在袁道长身边做事的呢,这里面的道道多少也听到一些,三嫂,你许的啥心愿啊?”
孙氏正要开口,杨若晴赶紧拦住,“娘,心愿放在心里就好了,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四叔能理解的。”
孙氏便不说了,跟杨华明那歉意的笑了笑。
“四弟,等心愿成真了,我再跟你说啊。”
杨华明豪爽的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我也就随口一问,那啥,三嫂,你还要去别处逛逛吗?”
孙氏看了眼那边的放生池:“我带了几条鱼过来,放完生就回家去了。”
“好,我陪你去放生。”
鱼也放完了生,杨若晴和孙氏也辞别了杨华明,离开了道观。
回去的路上,卸下了心里重担的孙氏整个人步伐轻快,脸上也有了笑容。
杨若晴看到孙氏这样,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另外一处疑惑,如同阴云悄悄爬上自己的心头。
把孙氏送到家,杨若晴悄悄又返回了道观。
正值暑天,又赶上农忙时节,道观里很清闲,杨华明手里拿着一根鸡毛掸子正在三清殿里洒扫蒲团和香案上的香灰。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的道:“我就晓得你肯定要杀个回马枪的,没想到这么快。”
杨若晴轻笑一声,“四叔不愧是伺候神灵的人啊,都能料事如神了。”
杨华明转过身来,在旁边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既然你夸我料事如神,那四叔我就再猜一把你回来的目的。”他道。
杨若晴双臂抱胸,微微挑眉。
杨华明眨了眨眼:“你还是为了香灰的事来的,对吧?是不是想答谢我竟然想出那么好的说辞把你娘哄开心了,对吧?”
杨若晴摇头,“答谢四叔随时都可以,用不着顶着这骄阳跑回来。”
“哦?那你回来是为了啥事?”杨华明诧异问。
杨若晴垂下双臂,秀眉轻轻蹙起,她来到香案前,看着小香炉里焚着几根香烛。
“四叔,如果五根香烛同时点燃,最后却烧成了三根长两根短,这是巧合呢,还是有啥不好的暗示?”
听到杨若晴的问,杨华明一骨碌从蒲团上起身,神色慎重下来。
“你问这话做啥?我也不清楚,也没见过……”
嘴里这么说着,他心里却是虚的,这丫头,眼睛不会那么尖吧?
杨若晴转过身来看着他,“四叔,你别瞒我了,先前焚香的时候我都看到了。”
不仅看到香烛烧出‘三长两短’,还看到四叔你以最快的手速把香烛给掐了一截。
杨华明沉默着,脸上的表情急速变幻着,好像在想着什么托词把这事儿给揭过去。
“四叔,我晓得你故意瞒我是不想我担心,但我自个都看到了,你就别再想借口转移话题了。”杨若晴苦笑,在旁边的一只蒲团上坐了下来。
三长两短,到底是巧合?
还是小安他们真的遇到危险了?
今天第四天了,聚贤镇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再平稳的气场,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杨华明知道自己瞒不住了,只能叹出一口气。
“哎,说来也怪,从前只听说过香烛烧出三长两短不吉利,没想到今个还真的见到了,当时,我自个都吓了一跳,生怕被你娘看到。”
杨若晴点点头,双手抱着膝盖,目光落在殿外的一只石墩上,若有所思。
“晴儿,这种事儿也都是听说罢了,当不得真的,那香烛买回来放在库房里,好一阵没搬出来晾晒,
指不定有的沾惹了潮气,这焚烧的时候就较其他的要慢一些,你别较真。”
杨若晴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四叔,我不会在这事儿上较真,但我也决定了,今夜要是再收不到消息,明日一早我就亲自去趟聚贤镇。”
“要我陪你去不?”杨华明问。
杨若晴摇头。
“我可能会把雪云和那日松一块儿带去,先跟你这说一声。”
若是从前,她身边带刘雪云一个人就行了,用不着带那日松。
但如今刘雪云刚跟三丫头定亲,刘雪云虽然人依旧寄住在骆家,但他屋里的活计,换洗衣裳啥的,每天都是三丫头过来打理。
两个年轻人隔三差五还会一块儿去镇上买点东西,去陈家走个亲戚,再去望海县的码头那边帮刘氏进个货啥的。
女婿是半子,所以杨若晴要借用刘雪云,跟杨华明这里打声招呼也不为过。
杨华明能感受到自打小闺女定亲后,小女婿给四房带来的那种改头换面的感觉,那是一种顶梁柱的踏实感和依靠感。
四房因为有了刘雪云这个小女婿,村里人对四房,对他杨华明的态度都客气了很多。
瞧瞧,就连晴儿要借用小女婿,都得跟自己这个老丈人打声招呼,这说明啥?
说明小女婿是个有本事的人。
“晴儿,雪云原本就是跟着你做事的,你要他做啥直接吩咐他就是了,用不着跟我这说。”
杨华明一脸和善的笑道,眼角眉梢都是喜悦和自豪。
杨若晴也笑了笑,“这不一样,他如今多了一重身份,是你们四房的人了,我当然得跟四叔你这说。”
“回头三丫头那边,我也会知会一声的。”
杨华明咧着嘴笑。
第5952章 信鸽回来了
吃夜饭的时候,一只鸽子飞进了骆家的堂屋里,停在横梁上歪着小眼睛打量着底下正准备开饭的一家人。
一家人看到那鸽子,真比看到天上掉黄金还要激动。
骆宝宝身手敏捷,踩着凳子一个纵越翻上了屋樑,抓住那只鸽子后又稳稳落回地面。
一家人对她的行为,见怪不怪。
村里人都只以为骆风棠是将军,所以偶尔会教闺女一点强身健体的拳脚,也以为这丫头是想起来了的时候就练几下,村里人没人会去关注这个。
实际上,只有自家人才清楚骆宝宝有多么的认真执着,不分寒暑,每一天都没有松懈。
她在武术这块的天赋虽然不及辰儿,但是比起大部分人,她已经算是很优秀的了。
能够跟辰儿比天赋的,这大齐也难找出几个来,而且他年纪才十三,上升空间值得期待。
话题重回骆宝宝身上,杨若晴跟她比试,五局能赢三局,没有放水的成分,她很满意,也很放心让她在家里飞檐走壁。
“娘,给你鸽子。”
骆宝宝把鸽子献宝似的送到杨若晴面前,视线瞟过鸽子脚踝上绑着的小竹筒。
里面,好像真的插着一卷小字条呢,肯定是小舅的消息!
“嗯。”
杨若晴接过鸽子,抽出纸条,然后将鸽子交还给骆宝宝:“它累了,给它喂点水和谷物,让它回屋休息去。”
“好嘞!”
骆宝宝双手捧着鸽子屁颠颠去做这些事去了。
她出了堂屋,原本蹲坐在桌边的巨型泰迪,还有趴在凳子上的猫,全都跟在她后面去了院子里。
家里的这些小动物们,都是她的好朋友,她走哪跟哪。
饭桌边的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目光齐刷刷落在看纸条的杨若晴身上。
纸条上只有精短的两句话,一眼扫过,杨若晴的脸上露出几分狐疑。
“上面说啥了?可有小安的消息?”骆铁匠忍不住问。
杨若晴迟疑了下,“有一点,但又不确定。”
“啊?这话咋说?”骆铁匠又问。
杨若晴道:“我派去的人到了聚贤镇后一番打探,并没有发现小安和何青松的踪迹。”
“这不是好事嘛,说明他们压根就没去过聚贤镇啊!”骆铁匠道。
杨若晴又道:“可我派的另一拨前往秀水镇那边打探消息的人跟去聚贤镇的人汇面了,说小安和何青松他们早些天就已办妥了差事,动身回庆安郡,估摸着时间,山崩前后他们应该会从聚贤镇附近经过。”
骆铁匠他们也迷茫了。
这就真的不好说了,有可能幸运一些,已经经过了聚贤镇。
可既然经过了聚贤镇,那这距离山崩都好几天过去了,也该到家了。
既然没到家,那就……不吉利的话大家伙儿都不敢说出来,怕给杨若晴增添担忧。
“姐,我去找下那日松,让他准备下,随时待命随时出发。”
撂下这话,刘雪云起身出了院子。
到了院子里,还听到骆宝宝的声音:“姨夫,你上哪去?”
对姨夫这个称呼,刘雪云还是有点小腼腆。
“我去找你那日松伯伯商量事情。”
“我也去。”
“你不要吃饭吗?”
“不急,待会回来我们一块儿吃。娘,我去那日松伯伯家了。”
杨若晴根本没心思管她,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坐下来接着跟骆铁匠他们交待事情。
“我明日一早就和雪云还有那日松去一趟聚贤镇找小安,回头我爹娘问起来,大伯你们别把信鸽的事说出去。”
骆铁匠道:“晴儿,我也去吧,多个人多个帮手,也多爽眼睛。”
杨若晴挤出笑来,摇了摇头:“家里也离不开大伯,何况聚贤镇那边还有我的属下在那里等我,帮手足够。”
拓跋娴沉吟了下,“这事……要不要跟风棠那里知会一声?”
杨若晴果断摇头:“他军中事务繁忙,这事儿先不告诉他。”
“那好吧。”拓跋娴也沉默下去。
隔天,天还没亮,三匹快马扬着尘土离开了长坪村,往南方的聚贤镇狂奔而去。
当吃干粮,喝水,甚至睡觉都是在马背上解决,三天,真的只用了三天时间三人就抵达了聚贤镇。
上回经过聚贤镇,还是好几年前,对这个坐落在山脚下,官道贯穿中心的小镇,杨若晴印象比较模糊。
只隐隐记得这个镇子不大,根本没法跟清水镇相比。
运输队去南方秀水镇,经过聚贤镇的时候可以在镇子口的那家车马行旁边的客栈进行补给。
镇子虽小,但衣食住行也都齐全,烟火气息很是浓重。
但此刻,眼前这一片荒芜,当真如同修罗场。
“这山洪,真尼玛可怕,一半的镇子全给埋了。”
那日松骑在马背上,望着视线前方,北方糙汉子着实狠狠震惊了一把。
官道穿镇而过,紧挨着山脚的那半边整排整排的屋舍全部化为平地,泥浆,石块,拔地而起的树木将原本充满生活气息的一切掩盖在厚重的泥土下。
官道对面的屋子也受到了冲击,倒了一大片,在这些废墟上,残存下来的人不肯离去,想尽各种办法试图搬开这压在他们亲朋友好友身上的大山。
不管是生是死,都要找出来……
“这里太乱了,衙门来人都不好使。”那日松皱着眉头,又道。
“而且这种混乱的找人,根本就找不到,谁都不晓得底下的屋子是什么情况,指不定造成二次,三次伤害。哎,住在山脚下就是这点不好,几场大雨泥石流就下来了,幸好咱长坪村离山脚有段距离,不过余家村就不好说了……”
刘雪云耳边听着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声,也是面色凝重。
他没有去接那日松那些聒噪的话,只是将目光从远处凄惨的废墟上收回,落在杨若晴的身上。
“姐,接下来怎么做?”
他们这趟星夜奔波过来,不是来讨论如何救援现场,而是过来找小安和小安的朋友。
杨若晴也叹出一口气,掉转马头,“我印象里往秀水镇方向的镇子出口有家车马行和客栈,先去看看能不能安顿下来。”
第5953章 找寻
车马行已经毁掉了,客栈里也乱成一团糟,有差役,还有大夫,哭声喊声问询声乱成一片。
看来酒楼已经被官府征用成了临时的难民安置点。
“下马,进去看看。”杨若晴说道,率先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那日松。
“你留下看马,我和雪云去里面。”
杨若晴径直进了客栈里面,刘雪云则找到差役的头头,走过去拿了一块令牌给对方看了一眼……
客栈有两层,里面横七竖八都是难民,杨若晴一个一个的找,依旧没有找到小安和何青松。
小安,你到底在哪里?
“姐。”刘雪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你那边情况咋样?”杨若晴问。
刘雪云道:“先前跟官府的人打听过了,这场山崩因为是发生在夜里,半边镇子全给埋了,除了少数几个不在家的,其他人全给埋底下了。”
“挖出来不到十个人,都是死的。”
“镇子这面也被波及,很多人家屋子都塌了,不少人受伤。”
“现在镇上受伤的人,和无家可归的人,以及经过此地的客商基本上都安置在这里。”
杨若晴沉默的听着。
照差役们的意思,活着的人,就在这个酒楼里找,找不到的,应该就被埋在官道对面的泥石流底下。
“事情发生至今,第几天了?”杨若晴又问。
“第十天了。”
刘雪云又道,他看了眼窗外高耸入云的山:“因为这几天时有下雨,房屋不容易修葺,一时间也找不到人手,大家担心山还会崩,所以官府派人先安置难民,另一方面在对面的废墟上设置障碍,不准百姓靠近,可是,依旧挡不出,还是有人冒死都要去挖,差役都是当地人,也很为难……”
杨若晴点点头,这种情况可以理解。
就好比当年大地震,震后赶回来的亲人看到家里塌陷的房屋,还有被压在底下的亲人孩子,肯定心急如焚。
管他什么余震不余震的,只想争分夺秒把自己的亲人挖出来啊。
在现代,能借助机械的力量尚且都需要一定的救援时间,在这农耕社会,就更不必说了。
如果小安和他的朋友真的很不幸被埋在对面的泥土之下,那么大的范围,那么深厚的泥土层,想要刨开挖人出来,太难太难……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闹动。
刘雪云探身看了一眼,转头跟杨若晴道:“姐,我们的人过来了。”
在来的路上,刘雪云再次给他们飞鸽传书,让他们不要局限在聚贤镇方向找,以聚贤镇为中心点,往旁边的村子扩散开,因为山体塌陷,是整面的,聚贤镇灾情最严重,旁边的小村子肯定也有波及。
杨若晴:“我们先下去。”
到了外面,属下们先跟杨若晴这行过礼,为首的一个叫黑武的属下跟杨若晴这禀报了一桩事。
这几天他们在镇上跟幸存下来的人打听,聚贤镇原本有两家客栈,一家就是现在用来安置伤员和难民的这家,还有一家就开在这家酒楼的对面。
两家酒楼一直打擂台的关系,泥石流将对面那家给吞了。
黑武他们想法子弄到了两家酒楼在这半个月内下榻的所有客人的名单,并没有小安和何青松。
而从那些心存者处打听到的消息,大家伙儿也没听说谁家留宿过这样两个小军爷,也没人见过他们。
“大人,根据属下们推断,小安公子和公子的朋友事发时应该不在聚贤镇。”
杨若晴微松了一口气。
“而从聚贤镇往南五里处有一个小山村,那山村听说灾情最重,十几户人家几乎全军覆没……”
杨若晴抬手打断黑武的话:“带路,去那个小山村!”
整面山体的崩塌导致这一带的道路是完全堵塞了,根本没法骑马过去,只能步行。
杨若晴安排了,留下黑武给他们仨带路,其他人带着马在镇子附近找个安全的地方先安顿下来。
他们四个先想法子进村去查看情况,有什么情况需要支援,到时候再联络。
就这样,四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克服重重艰难险阻进入了那个被冲垮的小山村。
“这村子听说叫油茶村,十几户人家家家户户都做得一手的好油茶,是当地的一绝。”
进入油茶村的路上,黑武边走边跟杨若晴和刘雪云他们说起自己打听来的消息。
“据说跟多过往的客商,都会停下来专门来这油茶村买油茶带回去……”
杨若晴边听边赶路,这条路很难走,是盘山小路。
一侧是山,另一侧便是悬空的悬崖,悬崖底下是一条汹涌咆哮的河流,河水跟黄泥巴水似的浑浊不堪。
从上游冲下来许多树枝,甚至还有衣物,鞋子,以及淹死了的家禽家畜……
“这还没进村,我咋就觉着油茶村比聚贤镇更惨呢!”那日松看着脚底下河面上冲过的东西,拍了拍心口窝。
杨若晴收回目光,目光越发冷沉下去,“走吧,当心脚下。”
拐过前面的山梁,黑武指着前方:“那里就是油茶村。”
“哪呢?一间屋子都没瞧见啊!”那日松仰着脖子踮起脚张望。
“村子都被冲走了,哪里还能看见屋子。”杨若晴道。
“走吧,上去看看。”
一行四人终于进了油茶村。
跟聚贤镇的情况不一样的是,聚贤镇是整个被泥浆给掩埋了,而油茶村是连人带屋子被泥浆给冲走了。
没有冲走的,应该就被掩埋在某处他们自己生前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村里的地势由低到高,黑武在前面带路,那日松和刘雪云默契的把杨若晴护在中间,四人一处一处的寻,除了残存的一些断壁残垣,压在屋樑底下的牲畜的尸体,又或者泥水中露出半截的鞋袜,再没有其他生还的迹象。
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小安他们,连个活口都没有。
又累又急又担忧,三天都没怎么合过眼,下了马背就不停的奔走。
杨若晴感觉自己完完全全是在靠强大的意念支撑,不然早就倒下去了。
第5954章 异动
“姐,喝口水歇一会吧!”
刘雪云把水袋子递过来,眼中都是关切。
杨若晴摆摆手,环顾四下,“天又阴了,指不定还要下雨,咱抓紧功夫找,赶在天黑前下山。”
那日松抬手一巴掌拍在脸上,然后摊开手心,“草,这山里的蚊子都快赶上蚂蚱了,这一口得吸老子多少血!”
杨若晴和刘雪云往那日松那边看了一眼,都没力气说话。
那日松把手里的蚊子尸体弹掉,突然大叫起来:“你们看你们看,那边树林子后面是不是屋子?”
杨若晴被刘雪云扶着起身,往那边张望,果真,林子后面露出了一抹灰褐色,可不就是黄泥坯子的墙壁嘛!
只因林中树木茂盛,而那屋子又跟村子离了好一段距离,所以大家伙儿都没留意到,还好那日松眼尖。
林子后面的屋子,原来不知有几间,但现在已经塌陷得就剩下顶头一间了。
“这屋子地势比村里的都要高一些,又是在这边,这才保留了一间。”黑武说,“我过去看看那间屋子里还有没有人!”
黑武正要抬步,杨若晴突然抬手做了个手势。
就在她做出手势的同时刘雪云身形一动,已伸臂将黑武拦住,并捂住黑武的嘴。
“别出声。”刘雪云压低了声音。
黑武骨碌碌睁着一双眼睛,刘雪云缓缓松开他。
只见杨若晴,那日松全都一脸戒备的望着那间屋子,那日松的手已经在摸匕首了。
黑武也感觉到了,那间屋子里有动静。
不寻常的动静。
杨若晴又打了个手势,刘雪云,那日松,黑武皆点头,杨若晴留在原地,他们三个则悄无声息的分开,四人分别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缓缓往中间那间传来异动的屋子靠近……
昏暗的屋子里,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躬着背站在地上,一把染血的长刀横在身前。
在他脚边,横七竖八已经躺了好几条狼的尸体,有的狼被刺破了肚子肠子流了一地,有的狼被斩断了双腿躺在地上抽搐,还有的狼脖子被斩下半截,像惨叫都叫不出来。
鲜血模糊了他的脸,看不清五官长相,但他的眼神却跟火焰般炙热,里面跳跃着嗜血的凶光。
这眼神,让他面前不远处那条褐色的狼王有所顾忌。
狼王看了眼地上自己折损的跟班,绿色的瞳孔中闪动着幽冷而凶残的光芒。
它看着面前这个浑身是血杀气腾腾的人类,它能感受到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它不屑的扬起唇角,龇出一对森白的獠牙,眼睛微微眯起,蹲坐在地,粗大的尾巴在地上甩来甩去,扬起地上的草木枯枝,好整以暇等待面前这个人类油尽灯枯自己倒下去。
只要他倒下去,他,还有被他用性命护在身后墙角里的另一个同伴,他们两个都将沦为它的腹中餐!
男子这三天一直在跟这只狼王斗智斗勇,他没有吃一口东西,没能喝一口水。
他的喉咙跟火烧似的痛,他的嘴唇已经裂出无数条血痕。
他站在原地不敢乱动,因为他怕自己稍微晃动几下就会晕死过去。
他不能死,不能死,他要撑到救、救……
视线突然变得模糊,眼前一圈圈黑雾,他手里的刀“砰”一声掉到地上。
与此同时,他看到狼王那庞大的身形向他猛扑过来……
他身体随着这股劲风往后倒,鼻息间已经嗅到了血腥之气。
“噌!”
一声尖锐的声音划过耳畔,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力气奇大无比,一拳砸向狼王,狼王庞大的身躯被砸飞出去。
那人虎背熊腰跟一头黑熊似的扑上去,骑在狼王背上,钵大的拳头一拳接着一拳砸在狼王的脑袋上。
狼王的脑袋是身上最坚硬的部位,没有之一。
就算借助刀斧之类的利器也要生劈硬砍好一阵。
然而此刻,却生生被这个熊人给砸凹陷下去了,两只眼珠子被砸到爆裂,口鼻眼睛耳朵,但凡有孔的地方都在汩汩往外冒血……
地上的人在昏死之前,咧着嘴笑了,还努力抬了抬手指对那个熊人竖起一根大拇指:“厉、害……”……
……
小安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松软的干草堆中,旁边生着一堆火,身上暖洋洋的,身上的力气好像恢复了一点。
“小安,你可算醒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火光映照下,一张熟悉到骨子里去的温柔面庞出现在眼前。
只是,记忆中那人很坚强,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轻易落泪。
除了那次心爱的孩子被歹人偷走……
其他时候,她比谁都要冷静,都要坚强。
然而此刻,她的眼眶通红,脸色也苍白。
明明眼中噙着泪,可她却努力对他微笑着,仿佛小时候那般,只要看到她的笑容,他就心安。
“姐?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小安愣愣问。
几天前的经历太刻骨铭心,就跟做了一场噩梦似的,他不敢相信姐姐会出现在这个穷乡僻壤!
杨若晴把手轻轻搭在小安的额头上。
“咋样,能感受到我掌心的温度么?”她柔声问。
小安连连点头,眼中都是激动。
“姐,你咋在这?”他简直不敢相信,就在先前,他真的绝望了,真的以为自己再也回不去家了……
“姐来接你回家啊。”杨若晴柔声说道,手掌轻轻抚摸着弟弟的脑袋,亦如小时候那般。
在弟弟的感觉里,他应该只是经历了昏迷再醒来的短暂瞬间。
但事实上,他已经昏了将近一天一夜了。
他身上的伤口很多,虽然不致命,但多处已经发炎,而且失血较多。
她这个姐姐在为他处理伤口的时候,眼泪忍不住流了好多,这也是自己第一回在刘雪云和那日松面前落泪。
但没法子,长姐如母,幼弟的伤口无法让她不心疼。
心疼之余,更多的是震惊。
真的不敢想象一个人在三天里不吃不喝,一身伤,流血流脓的情况下还能坚持不倒,还能杀死那么多狼……
就为了护着身后墙角里何青松的尸体不被狼群啃噬……
一般人根本做不到。
弟弟,实在是太难了,这是真正有担当的男子汉啊!
做姐姐的,都忍不住敬佩!
第5955章 不信任
军营前。
对于骆风棠的话,齐星云有些不太信。
“说大话!”齐星云摇头说道。
一丈已经很离谱了,难道还能两丈不成?
骆风棠笑盈盈的摇了摇头,也不言语,皇上看的还是老兵的训练,若是看到了新兵训练,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很快齐星云就来到了新兵训练营,见识到了大齐新兵训练。
还是一丈高,但是却是有三段。
总高度大约有三丈半的模样。
大齐的军卒,兔起鹘落,身手非常敏捷的从最高的跳台上跳下,三连跳,跳在地上,而整个过程,是不允许手扶着地或者翻滚卸力。
齐星云觉得自己错了。
不争的事实,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这些军卒们真的完成了这种高度约十米的三级跳,让齐星云真的有些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骆风棠摇头解释道:“攻城只有两条途径,第一个就是攻破城门,但是城门内往往会有塞门刀车,阻拦军卒的进入,而坚守城池的也有可能有砂砾将城门彻底堵上。”
“而第二个就是攻破城墙,但是又面临着无法大规模进兵的需要,而且往往攻打城墙都是血战。”
“这个训练并不是让士卒们跳下城头,而是在逼不得已的时候,从城头上跳下去有生存的可能。”
齐星云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这个训练的目的。
他看完了整个新兵训练和老兵晨练,也是大开眼界。
“打拳有拳风,拔剑闻龙吟,真的很厉害。”齐星云由衷的说道,他,表示自己做不到。
骆风棠点头:“这都是打小练的,也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熬出来的,这些军卒都是大齐各州府选出的练武的人,身子骨底子好,普通人练不成这个样子的。”
齐星云心满意足的看完了整个军营,味道并不好问,十几万男人凑在一起的味道,可想而知,尤其这还是夏天的时候,这味道还要加上战马、牛车等等之类的乱七八糟的味道。
还十分的嘈杂,什么声音都有,齐星云明显有些精神不济,他被吵吵的半晚上没睡好觉。
但是,这依旧是一只战斗力十分强劲的军队,比自己当初那支日行军二十里的禁军,强太多了!
“什么时候攻城?”齐星云回到了行辕,看着方阳城的堪舆图问道。
“已经开始了。”骆风棠笑着说道。
齐星云的脸色变得奇怪了起来,自己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骆风棠看着皇上的脸色,就知道不太通战阵的皇上,可能对这方面不太了解,他笑着解释道:“攻破锦州的战略,和攻破方阳城的战略不同。”
“锦州府直接取城池,是因为敌人去找皇上,中了我们的埋伏,精兵折损,军心动荡不安。”
“攻打方阳情况恰恰相反,必须要从周围开始,方阳城外铁山共计七座,而林场共计四座,只有断了他们的铁料和木料,攻城才能顺利。”
“否则源源不断的守城器物,就很容易给军卒带来大量的伤亡。”
齐星云这才知道自己这是军盲的毛病。
他以为攻城,是直接摆出梯子爬城头,结果攻城是先断铁山和林场才可以。
骆风棠在方阳城的周围点了几下说道:“七座铁山已经有了六座半在我们手中,而四处林场,已经尽归我手,只待天大晴,地坚之后,就可以大规模进兵方阳了。”
“朕也不懂这个,你看着来就行了,啥时候赢了,朕给你们庆功。”齐星云笑着说道,自己本来就不擅长这个,胡乱指手画脚,徒惹笑柄而已。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骆风棠的成长是肉眼可见的,去年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定了一个直扑方阳的计划,虽然在第一场大雪之时,就撤回了军营,并没有折损军卒,但略显几分急躁。
今年一整年步步为营,在阶段性的胜利面前,依旧没有急躁,稳扎稳打。
他,正在逐步的成长为大齐的定海神针。
“王昀白羊城那边有什么消息吗?最近这两天的札子,很奇怪啊。”齐星云看着王昀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说道。
这两天的札子,都很简单。
问候的垃圾札子还是占了大多数,山海关军粮重新补给,看似一片风平浪静,让齐星云怀疑这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那帮文臣突然不给自己找麻烦的时候,还是有点不习惯,浑身不舒坦。
王昀打了个激灵,明显是刚才在想事情,连忙说道:“没有。”
王昀是个很笨的人。
齐星云非常确定这一点,并且王昀不是为了自保或者卖蠢谄上的笨,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笨。
作为大齐最大的特,务结构,隐卫的实际掌管者,他自己本人连撒谎都不会。
这句没有,很明显的把他出卖了。
齐星云好奇的看着王昀,到底是什么,让这个忠仆一样的人,胆敢做出欺君这样的举动。
他用力的一拍桌子,说道:“王昀,你胆敢欺君!”
王昀刷的一下的跪在了地上,准备磕头谢罪,齐星云看着化成一滩水一样的王昀,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朝臣们都摸到了自己的弱点了。
自己看不得人跪,这一跪,就让齐星云想到了王昀上次因为失语,磕头磕出来的疤痕。
“有话说话,别整天跪呀,磕呀的。”齐星云不耐烦的说道。
王昀无奈的说道:“的确是出了点事,白羊城禾安易将军接到了密报,说汉人联合日出国人要对我大齐重要大臣进行刺杀。”
“但是人还没抓到,就没敢跟皇上说。”
“日出国人?”齐星云疑惑的问道,这怎么又有日出国人的事!
上次在渡口,相田翔子就演了自己一出,而后在尊王卫王案中,也有日出国人的身影,眼下这日出国人又掺和进来了?!
国小人微,恶心人的事倒是不少干。
王昀点头说道:“他们仗着大齐隐卫跟汉国暗谍闹得凶,没空搭理他们,就趁机四处撒网,埋下了不少的钉子。臣刚才就在想怎么对付日出国人,我就是寻思着,还没抓到人,就没敢跟皇上说。”
“禾安易哪里得到的消息?”齐星云疑惑的问道。
王昀说道:“秦汉云告诉禾安易的,秦汉云从汉国宗亲那里得到的信儿,不是从隐卫这条线走的。”
“秦汉云?他还和汉国有联系吗?”齐星云的脸色不愉。
“这是禾安易将军的信。”王昀把禾安易的书信拿过来,才知道,原来这封信是禾安易写给王昀的,因为王昀掌握着隐卫。
第5956章 说书
禾安易在信中也写明白了,为什么不太愿意让皇上知道,就是害怕皇上在前线边事较多,分了心。
这句分了心,实在是扎心。
齐星云知道自己军盲,所以就没打算着瞎指挥。
结果自己手下的军将依旧是不太信任自己,甘愿当一个吉祥物。
皇帝这种生物就很奇怪,总喜欢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横插一手,虽然齐星云没有这个习惯。
奈何朝臣们还是对皇帝有着天然的不信任感。
艳阳高照,此时的白羊城里,却是戒备森严,因为秦汉云的消息,对于即将通过此地的日出国贼人进行抓捕。
“你这样不就把自己给暴露了吗?皇上那里说不定心里会有想法。”禾安易看着满不在乎不停的吃葡萄的秦汉云说道。
秦汉云满不在乎的擦了擦手,说道:“你不是给王昀写信,不让他说嘛,不让皇帝知道不就行了?”
“王昀那是皇上的人,听我的还是听皇上的?”禾安易无奈的看着茶楼下的人群说道,那个日出国人将会在今天,在这个茶楼和日出国人接头,然后开始刺杀活动。
秦汉云点头,将葡萄皮倒进灰斗里,说道:“知道就知道了呗,你们那个皇上还能这么小气?因为这事砍了我不成?”
“我这不是为了咱大齐好吗?你们在汉国隐卫的力量总有没有触及的地方,我这里的一些亲朋做一个补充,不好吗?”
禾安易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大齐的华夷之辨,不是这个汉国宗亲能够理解的。
“不要说闲话了。他来了。”秦汉云吐了一个葡萄籽,精准的吐进了灰斗里,看着楼下的日出国商贩,满目笑容说道:“我有预感就是他。”
此人穿着一个日出国人惯有的装束,但那不是他们的主要特征,而是个子矮,还喜欢养髭(zi)。
髭,就是鼻子下的胡须,并且以髭毛茂盛为美。
这个审美观,秦汉云都不知道从哪里评价。
日出国人这个时候,最喜欢的发型,是中间光着,两边留着。
“奇装异服个子矮,是个日出国人没错了。”禾安易同样点头说道,就准备命令早就准备好的隐卫的察子去抓人。
秦汉云拦住了禾安易说道:“你先等等,抓贼抓脏,他还有个接头人。”
日出国人走进茶楼之后,点了一份点心,名叫鹅黄豆生。
“这家伙还知道大齐什么好吃啊,倒是知道这道名吃。”禾安易听着掌柜的回报,笑着说道。
鹅黄豆生,乃是用水浸泡黑豆,放在阳光下,使其发芽,在沙土中铺上豆芽,再用板子压住,三日之后掀开板子,清洗之后,焯以油、盐、苦酒、香料可为茹,卷着麻饼食用。
味道极为鲜美,乃是佐酒上品。
“这不恰恰说明了,此人对大齐异常的熟悉吗?连如此生僻,我都不知道的好东西,他都晓得。”秦汉云的脸色却不是很好,这代表日出国人图谋甚大。
这对大齐不是一个好消息。
“接头的人来了。”秦汉云指着不远处,一个和刚才日出国人一样装扮的人说道。
“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腌臜事,真是不把我禾安易当回事啊。”禾安易气呼呼的站了起来,他是护**的智囊,当然有底气说这个话。
秦汉云摇了摇头,禾安易被调往白羊城坐镇,虽然责任重大,但实际上就是没仗打了。
这没仗打的怨气,倒是越来越深了。
大齐的皇帝也不让他上前线,他估计心里憋着一股火气,没地方发。
平时他大大咧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看不出来什么异常。
但是现在看来,他还是想打仗。
明明已经功成名就,非要马革裹尸?
秦汉云无奈的看着禾安易的身影,这就是人各有志吗?
“话说这戚少商,系出名门,乃是簪缨世族!何为簪缨簪世族?就是那家中出了三公六卿等厉害人物,才能称得上簪缨世族!”
“但是奈何戚家家主为奸宦所害,全家俱灭,满门被害,唯有戚少商一人,被一个自称为五竹瞎子家仆救下,才勉强留下一命。”
“话说这五竹家仆,功夫端是了得!十二骑铁骑手持刀枪剑戟,皆被五竹以一竹剑破之!只身背着襁褓,且战且退,大战汴河之上,与数十铁骑大战数十回合,虽最终破敌,但已然筋疲力竭,变成了强弩之末。”
“正当此时,突然从汴河河边传来一声惊呼:戚家老仆休走!五竹定睛一看,手中竹剑落在地上,大呼我命休矣!”
“正所谓昔居天上兮,珠宫玉阙!今日草芥兮,事何可说!屈身辱志兮,恨何可雪!”
“啪!”
茶楼的说书人用力的落下惊堂木,用力的落在桌上,抿了一杯热茶,笑着说道:“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随着说书人的惊堂木落下,从茶楼的周围冲出了无数全甲的军卒,将整个茶楼围的水泄不通。
而怒气冲天的禾安易,也跟着秦汉云从楼上走了下来。
说书人惊恐的看着手里的惊堂木,自己拍了一下惊堂木,怎么把这个白羊城总管给拍了出来?
禾安易怒气冲天的将两个矮小的日出国人一把提了起来,一手举着一个怒不可遏的说道:“你们不是想刺杀我吗?我就在这里!你们倒是杀呀!”
这声咆哮,震得整个茶楼都是一片死寂,甚至掉根针都能听到。
两个日出国人吓的在空中不停的挣扎,发现禾安易的一双手如同钳子一样,钳着他们,他们丝毫动弹不得。
禾安易历经多少杀阵?
他自己都数不清楚。
这身上的煞气随着他的怒气在空气中酝酿开来,如同实质一样环绕着两个日出国人。
日出国人吓的腿都软了,连呼饶命。
“废物!”禾安易用力的将两个日出国人砸在了地上,怒喝道:“带走!”
日出国人要刺杀禾安易?
茶社的说书人,心中思绪万千,他是暗卫中人,说书这一套都是杨若晴传授的,跌宕起伏的故事,让他每次说书,都引人注目。
而现在他又肩负着任务,那就是说书宣传禾安易,蒋五郎,这是一项任务。
本来他还没什么思绪,现在看到禾安易的威势,他已经有了一些思路。
第5957章 痛失手足
油茶村。
“姐,青松……青松咋样了?”
当确定这一切不是自己的幻觉,小安开始打听何青松的情况。
杨若晴看了眼小安这憔悴焦急的面容,本想撒个善意的谎言……
“青松已经走了。”
“走……了?”小安愣了下,有些品不出这个字的意思。
“我们找到你的时候,青松就已经没了气息。”杨若晴补充了句。
小安吃惊的看着杨若晴,眼睛睁大,急声否定:“怎么可能,我把他从废墟底下拖出来的时候,他还跟我说话来着,咋会死呢!”
杨若晴蹙眉,眼中都是惋惜和悲伤,“是真的,从他的身体僵硬度推测,他死了都快两天了。”
而且这个天气,已经有了淡淡的尸臭味,小安当时肯定是全身心的放在跟狼群的对峙和搏斗上,根本就没留意到。
小安足足愣了好几分钟,才回过神来。
“姐,青松在哪里?我想见见他!”他眼眶泛红,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哽咽。
杨若晴道:“你的左腿骨折了你知道吗?你现在还不能走动……”
“姐,我求你,让我看看青松!”小安抓住杨若晴的手沉声央求。
杨若晴还在迟疑。
刘雪云和那日松也过来了,站在杨若晴身后。
那日松也帮着劝:“小安,你都伤筋动骨了不能乱走动,不然我们早把你带下山了。听你姐的,乖乖躺着等我们的担架来接,啊?”
小安摇头,“不,我要见青松,屋子塌陷的时候原本该我被砸中,是他推开了我,自己替我挡了那一下!”
“他是替我去死的,他在哪里,我要见他,我要!”
小安越说越激动,眼泪啪啪往下掉,跟鼻涕糊在一块儿,挣扎着要站起来。
杨若晴试图按住他,没想到虚弱至此的小安身上竟然爆发出一股巨力,杨若晴被推倒在一边。
那日松和刘雪云见状赶紧一齐出手按住小安。
小安像困兽一样挣扎嚎叫:“我要见他……”
那日松急了:“你小子咋听不进话呢?你这会子不能动,再动腿脚就废了。再说了,人都死了,你这急着看一眼也看不活啊……”
小安愣了下。
随即便爆发出更激烈的挣扎。
杨若晴站起身:“好了,我让你看!”
小安停止了挣扎,抬头看着杨若晴。
杨若晴对刘雪云道:“去把何青松带进来吧,他跟小安是生死相共的好兄弟,理当见一面。”
刘雪云点点头,起身出了屋子。
那日松也松了手,扶着小安坐起身。
很快,刘雪云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只罐子。
“这是……?”小安看着罐子,目瞪口呆。
那日松道:“这里面就是何青松啊,我们把他烧了,装在这罐子里。”
这罐子老难找了,是他找遍了整个油茶村,终于在一户人家的废墟边上刨出来的咸菜罐子,虽然罐子口破了一些,凑合还能用来装何青松的骨灰。
“你们、你们为啥要把他烧了?”小安愤怒咆哮。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便青松死了,他也要把他的尸身带回去,至少得让他爹娘还有他妹妹见他最后一眼啊!
那日松蹲在小安身旁,皱着眉道:“能不烧嘛,这大热的天尸体早就臭了,手指一戳一个洞,浓水尸水稀里哗啦的淌出来,还会传播瘟疫……”
杨若晴朝那日松递去一个眼神,让他别再说了。
那日松撇撇嘴,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黑武他们来了没!”
刘雪云也起身去了屋子外面守着。
杨若晴来到小安身旁,坐了下来,轻轻揽住小安的肩膀。
“姐姐知道你心里难过,青松是为救你而死的,他是你的恩人,也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青松的死,我也很难过。但凡有一丝可能,姐姐也想把他的尸身完好无损的带回去交给他家人。”
“正如你那日大哥先前说的,咱是没法子才烧了他,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体面的回去。”
小安把装着何青松骨灰的罐子紧紧抱在怀里,埋着头,闷声道:“姐,我理解你们的做法,这会子我只想单独跟我好兄弟青松待会儿。”
杨若晴点点头,又轻轻拍了拍小安的肩膀以示安慰,方才离开屋子。
屋子外面的一棵树下面,刘雪云看到走出来的杨若晴,沉声问:“小安怎么样了?”
杨若晴苦笑:“他需要时间去接受这一切。”
刘雪云点点头,当初妻子去世,他也是如遭雷击,过了很久都不能接受那个噩耗。
小安和何青松是生死之交的兄弟,何青松又是为了救小安而死的。
不管是出于感激,还是愧疚,这种悲痛都足够小安去承受了。
“打听清楚了他们为何会出现在油茶村么?”刘雪云又问。
杨若晴轻轻点头,道:“两人在秀水镇那边完成任务回来经过聚贤镇,听说当地的油茶村盛产油茶。”
“何青松家在庆安郡刚好开了一家早茶铺子,他想去油茶村看看,买些当地特产油茶回去。”
“两人来到油茶村没多久就遇到泥石流,因为他们两个是外来人,村里人家不给借宿,两人找到了这树林里荒废许久的屋子过夜,泥石流发生在夜里,整个油茶村都被冲走了。”
“这屋子也塌陷了,何青松推开了小安,自己被石头和树木砸中,小安把他拖出来,两人躲到仅存的那间屋子里,原本想着等天亮了大雨停了就赶紧下山。”
“那会子何青松其实还没死,天亮的时候突然来了一群狼,小安为了护着何青松,三天里滴水未进跟狼厮杀,这过程中何青松伤势过重又加上得不到救治和补给,早就断气了……”
若不是他们赶到及时,小安这会子也死了,两个人的尸体会被狼王啃噬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而长坪村的家人们,则永远都想不到他们兄弟二人会葬身在这异乡,尸骨无存,化为狼王的一摊粪便!
杨若晴说完这一切,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泪珠,转过身去。
“何青松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她望着远处的山野,轻声呢喃。
第5958章 带你回家
小安的命,是他救的,他挽救了杨家。
但何家,却断送了唯一的儿子。
命运的玩笑,有时候就是这么残忍,死了的人不知去了何处,而活着的人,将会用余生来追思,缅怀。
有的人或许会一蹶不振,但有的人,则会多担起一份责任,不仅为自己而活,也要为逝去的人而活。
自己这个弟弟的性格,做姐姐的一清二楚。
从今往后,小安就是何家的儿子了,他必定会担起为何家二老养老送终的重担。
作为姐姐,她只会支持他。
何青松,谢谢你,今生你的家人有我们照顾,你可以瞑目了。
你于我们杨家的恩情,若有来世,咱们接着再报。
……
黑武带人抬着担架来了油茶村接小安下山,同行的还有黑武找来的一位郎中。
“山下马车都准备好了,住的地方也安排好了。”
黑武跟杨若晴这禀报。
杨若晴点头,黑武想的很周全,走,或留,都考虑到了,是个可以继续培养的合格属下。
一行人护着小安下山,小安躺在担架上,怀里紧紧抱着那只骨灰坛子。
好兄弟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家!
下山后,已经是下昼了,考虑到小安的伤势不能太受累,杨若晴安排大家先歇息一宿,明日再赶路。
“这屋子离官道有段距离,地势也较高,山崩的时候险险逃过一劫,黑武花了一笔钱跟主人家谈妥,租用两三天,锅碗瓢盆,床铺用品什么的,都很齐全。”
安顿好小安之后,杨若晴在这农家小院里四下看了一眼。
刘雪云跟在她身后禀报这里的情况。
“后院有一片小菜园子,里面种的瓜果蔬菜我们都可以食用,除此外,因为给的钱给到位,主人家听说我们有人受伤,还专门送来了一只老母鸡。”
老母鸡?
杨若晴的目光亮了下,“小安元气大伤,鸡汤可以补元气,这是好东西。”
夜里,杨若晴端着鸡汤过来看望小安。
小安坐在床上,受伤的腿已经缠了纱布打了绷带。
他怀里,依旧抱着那只骨灰坛子,埋着头,沉默着。
杨若晴也没有说太多劝他振作之类的心灵鸡汤话语,只是来到床边坐下,直接把手里热汤汤的鸡汤递过去。
“小安,姐姐给你熬了鸡汤,你先把汤喝了吧。”
小安抬起头来,“姐,我那只包袱卷呢?”
“是不是蓝色的那只?”杨若晴问。
“是,那里面有青松给他爹买的油茶饼。”小安又道。
“放心吧,姐帮你带回来了,油茶饼也在。”杨若晴道。
只是那蓝色的包袱卷找到的时候实在太脏了,上面都是血,杨若晴重新换了一块干净的包袱卷包裹那几块油茶饼。
“那就好。”小安松了一口气。
“那包袱卷别弄丢了,等回去了我要亲手交到何叔叔手里。”他又道。
杨若晴轻轻点头。
何父估计一辈子都舍不得喝那油茶……
“小安,先把鸡汤喝了。”
“姐,我不想喝。”小安皱着脸道。
杨若晴蹙眉,眼底掠过一丝担心。
小安昏迷的时候,给他灌了一点米汤。
醒来之后,也就喝了小半碗稀粥,这么大的人,又受了伤,又正承受失去挚友的悲痛,不摄入能量可怎么扛得住!
“小安,你若想早一点把油茶送到何叔叔手里,你就必须快些好起来。”
“到时候,何家人……你还得留在旁边安慰,照顾。”
“这鸡汤,是姐姐炖了两个多时辰的,你听话,喝一碗,好么?”
小安的眼眶再次红了,他把怀里的坛子轻轻放到床里面,再用一块帕子盖住,接过鸡汤,合着眼泪大口大口喝到了腹中。
看到小安终于喝完了,杨若晴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目光复杂的看了眼床里面的坛子,收了碗筷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在杨若晴一行抵达长坪村之前,那日松已经先行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了杨华忠他们,好让家里有个准备。
六月十四,天阴沉沉的,小安终于顺利到家。
杨华忠家院子门口,那两盏红灯笼换成了白灯笼。
专门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好给何青松停灵。
马车缓缓到了杨华忠家门口,院子外面的路边,杨华忠他们早就等候在那里,远远近近,还有不少听到消息前来围观的村民。
杨若晴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马车快要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杨华忠点燃了手里的炮仗。
这是接何青松。
孙氏被王翠莲和鲍素云一左一右搀扶着,早就哭得眼睛红肿。
孙氏原本就很喜欢小安带回来的这个朋友,尤其在得知何青松是为了救小安而死的时候,孙氏悲伤又后怕,这几天每天都在哭,连烧饭洗衣这些家务活都没法打理,杨华忠专门去把小朵接回来照料她。
人群中,杨若晴一眼看到几个穿粗麻孝服的。
是小朵和骆宝宝。
家里人已经商量过了,何青松跟小安是生死兄弟,小安的命都是他给的。
那么何青松回来,小朵以妹妹的身份,骆宝宝则以外甥女的身份为他披麻戴孝,也是应当的。
马车停下,杨华忠他们围拢过来,杨若晴翻身下马,打起车厢帘子,扶着小安下来。
经过路上这七八天的修养,小安的伤好了个六七成,腿上的绷带也已拆掉,能自己走路。
他下了马车,怀里抱着一只盖了黑布的骨灰坛子。
站在院子门口,抬头看了眼门楣上挂着的白灯笼,眼眶再次红了。
“青松,我们到家了。”
……
好一顿悲伤痛哭,就连杨华忠这样的铁汉子都泪流满面。
他的悲伤跟孙氏她们有些不同,除了对何青松的感激,还有藏在心里的愧疚和自责。
当初,看到两个孩子那么要好,尤其是何青松还给小安剥花生和瓜子的时候,他这个做爹的竟然鬼迷心窍把他们两个往那方面去猜测……
担心受怕,总怕那些歪风会耽误自家儿子娶妻生子,传递香火。
如今,人家为了小安把命都给搭进去了,何家的香火算是彻底断掉了。
杨华忠悲从心来,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狠狠扇了自己两大耳刮子。
第5959章 何家的噩耗
“晴儿,我们给何青松准备的灵堂,小安不答应,死活要把那骨灰坛子带到他自个屋里去。”
“我和小朵不管咋劝,都劝不下来,要不,你去说说看?”
夜里,孙氏悄摸着找到了杨若晴这儿,说起小安对何青松骨灰坛子的执着,吃饭也要带着,睡觉也要带着,孙氏满脸纠结。
杨若晴完全能理解孙氏的纠结。
再感激何青松,和毕竟人都死了,阴阳相隔,有些事儿该注意的还得注意。
且不说两人是要好的朋友,即便是当初孙老太这样的至亲家人去世,该注意的规矩还是得守。
“娘,小安的性格咱都清楚,他平时像个马大哈,啥都不在意的样子,可实际上他认定了一件事,那是十头牛都拽不回来的。”
就拿当初小安执意不去念书,坚持要去投军那件事来说……
孙氏立马就跟杨若晴想到同一件事上去了。
“那可咋整啊?总不能夜里睡觉还把何青松的骨灰坛子放在屋里吧?那多不吉利……”孙氏喃喃自语,双手来回搓着身上的围裙,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看着老娘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杨若晴有些话憋着不敢说。
从油茶村发现小安至今,小安就就一直跟何青松的骨灰坛子形影不离了,睡觉的时候都是放在枕头边……
“晴儿,这可咋整?真的没法子了吗?”
孙氏六神无主,焦躁了好一阵后只能继续跟杨若晴这求助。
“娘,其实有些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不就是一只骨灰坛子么,搁屋里就搁屋里吧。”
“啊?”孙氏愣住了。
杨若晴接着道:“小安过两日就要去庆安郡了,这两天,咱就随他吧!”
孙氏没辙,只能长长的叹口气。
“走吧娘,我送你回家。”
……
两天后,小安骑马独自一人回了庆安郡,他背上挎着一只包袱卷,里面装着那只骨灰坛子。
他要亲手把何青松送回家去,交到他父母的手上。
杨华忠,孙氏,还有杨若晴他们站在大路边,望着小安的身影在视线里越缩越小,孙氏抹着泪,担忧得不行。
“小安为啥不让咱陪他去何家啊?他自个的伤都还没好全乎……”
“小安不让咱陪他去,肯定是有他自己的安排和想法,咱就随他吧。”杨若晴沉声道。
杨华忠默默点头,“青松家里就一个儿子,还有个妹妹年纪小,家里条件也不咋地,如今青松这个顶梁柱没了,往后日子就难过了。”
“昨夜我要给钱给小安,让他交给青松他爹娘,钱虽换不回性命,可事已至此这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可小安死活不要,说不让咱掺和这些,我也没辙。”
孙氏的脸色突然变了:“青松爹娘会不会太难过了,把怒火撒到咱小安身上啊?”
不怪孙氏有这种担忧,因为这种事以前十里八村发生过。
一对夫妻干完活去河边洗手,妻子掉到了河里,做丈夫的去救。
妻子被救上来了,丈夫要上岸的时候脚踝突然抽筋,丈夫再也没起来。
公婆,小叔子,小姑子这些人没有谁去理会妻子丧夫的痛苦,合起伙把她打了一顿,撵回了娘家。
周边人听到这些事儿,有的同情这女人,有的责怪她,一百张嘴就有一百张说法。
可是站在妻子的立场,她跟丈夫可是青梅竹马的感情,生了三个孩子。
丈夫没了,家也没了,妻子才是最痛苦的啊。
小安和青松是好兄弟,但这份交情摆在那儿。
希望……何家父母不要为难小安吧。
当然,就算有几句怨词,或者拍打几下,小安应该也会无怨无悔的受着,而杨家这边,也不会有啥不满的……
庆安郡。
庆安郡是一座江边的城池,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庆安郡有一座塔,叫振风塔,没人清楚到底是何年何月何人在这里盖建的塔,只知道每一任郡守任职期间,都会修缮一遍这座具有代表性的塔。
因为据说这条从庆安郡旁边经过的长江,里面有一条被贬谪的龙。
那条龙在天庭因为布雨出了差错,被玉皇大帝贬到这里,龙很桀骜,试图逃走,倘若那样那这条长江将会掀起滔天巨浪,淹没整座城池,方圆百里的生灵都将遭殃。
于是,这座振风塔神秘的出现了。
有人说,这座塔其实是托塔李天王手里的那副,落在这江边就是专门为了镇压那条桀骜不驯的罪龙,保一方安宁。
因为有这些浓墨重彩的神话效果加持,振风塔的香火一贯很好。
以振风塔为中心点,沿着河边这一条长长的街道上开满了各种店铺。
而何家早茶铺子,也是其中一间。
只不过相对于那些紧挨振风塔的店铺,何家早茶铺子的距离相对较远一些,即使如此,租金依旧比庆安郡其他地方的同类型铺面要高出两三成。
何父何母是没有能力承担这里的租金的,从前他们只是在庆安郡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卖早点,两口子老实本分也没多大的本事,能糊口就行。
幸好生了个争气的儿子何青松,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去投军换银子,在军中表现好,得到了宁肃大人的赏识留在身边。
这新铺面也是何青松帮家里弄到的。
街头巷尾都晓得何家的儿子跟着宁大人调回了庆安郡,在兵部当差,这一年多来,何家早茶铺子的门槛都快要被媒婆给踏平了。
铺子搬到了振风塔这一条街,客流量增多,生意比从前好,何父何母有时候夜里打了烊关上门盘点今日的进项,夫妇俩都高兴得合不拢嘴。
生意好了,儿子也回到身边了,还有了让人羡慕的好差事。
这往后啊,两口子啥都不图,就埋头挣钱给儿子攒彩礼,给闺女存嫁妆。
可是这好日子才过了一年,噩耗就降临了。
此时正当大白天,街上的其他铺子里顾客络绎不绝,而何家铺子门口却挂了白幡,铺子里哭声一片,何家的亲戚朋友都闻讯赶来,进进出出,一个个红了眼眶,愁容满面。
第5960章 赔我儿子
何家铺子里设了灵堂,何母被两个妇人一左一右搀着,哭晕过去好几回。
何父也是老泪纵横,根本就站不住,坐在凳子上整个人仿佛丢了魂。
何家的亲戚朋友帮着料理后事。
小安一身白衣,跪在何父的面前,双手将那染血的油茶饼高举过头顶。
“何叔父,这是青松为您买的油茶……”
声音哽咽,手也在颤抖。
何父目光缓缓落到儿子用性命换来的油茶饼上,唇角颤抖着,老泪再次夺眶而出。
何家小妹站在一旁,抬手捂嘴,心中唤着哥哥的名字,苍白的小脸上早已泪水涟涟。
何母突然挣脱开身边人的搀扶,发了疯似的冲到小安面前,一把将油茶饼打翻在地,双手揪住小安的衣裳如同刚失去幼崽的母兽般咆哮:“我不要油茶饼,我要我的儿子,你把我家青松还给我!”
小安被拉扯得左摇右晃,混乱中他的脸被何母的指甲刮到,鲜血直流。
何母不撒手,跟疯了似的又扯又跺脚,嘴里更是语无伦次的喊着:“……赔我儿子!”
大家伙儿手忙脚乱的把她拉开,何父也强撑着站起身,“你们几个把她拉去后院。”
混乱中油茶饼掉到地上,掉在众人的脚边。
何小妹赶紧躬身在人群中捡起油茶饼退开一些,小心翼翼拍去上面的灰土,紧紧抱在怀里。
何母被人带去了后院,哭声骂声渐渐远去。
灵堂里,何父扶起小安,看着他脸上的伤口,何父悲痛又愧疚。
“你婶子的话你别放心上,青松是她的命肝心,她一时间受不住这个打击……”
小安默默点头,哽咽道:“不怪婶子,我有责任!”
何父只是摇头,无力的拍了拍小安的肩膀,转身颓丧的坐了回去,盯着桌上何青松的骨灰坛子,神色黯然。
从白天到黑夜,小安一直都待在何家灵堂里,哪都没去。
何家铺子斜对面的一家茶楼二楼靠窗的位置,一双目光也时时刻刻注视着对面的动静。
面前桌上茶壶里的茶已经凉了好几波,凉的撤下去,又换了新泡好的热茶端上来。
店小二又端着新泡的热茶和几样精致的小点心过来了。
看了眼桌上,先前的点心和茶水依旧没动。
则女客人可怎是有钱啊,啥都不碰,硬生生在这里点了一天的茶水点心,这得花多少钱啊!
店小二心里腹诽着,面上却依旧恭敬的把热腾腾的茶水和点心重新换上:“客官您慢用。”
女客人对他的话没有半点反应,依旧侧首看着楼下的街道上若有所思。
站在她身后如同保镖的男人挥了挥手,店小二赶紧收回目光,躬身退下。
“姐,天快黑了,我们接下来什么安排?”刘雪云沉声问。
杨若晴终于有了反应,她把目光收了回来,端起面前的茶碗在手里缓缓转动着。
“小安今晚应该是不会出来了,我们先回天香楼,明日再过来。”
当着小安的面,她不会强行说自己要来。
但小安走后没多久,她便快马加鞭追来了。
不在旁边看着,她不放心,爹娘也不放心。
天香楼。
夜饭是跟杨华洲和杨永青一块儿吃的。
他们也都听说了小安和何青松的事,饭桌上一阵唏嘘。
杨永青道:“咋不把小安给叫出来呢?那和家人不把他给生吞活剥了就不错了,留在那里难道还能管夜饭和住宿不成?”
杨华洲瞪了杨永青一眼,“都啥时候了,你觉着小安还会在意人家咋招待?”
杨若晴也道:“何家白发人送黑发人,正是度难的时候。小安留在那里,也是想要尽点新历,我不能把他带出来,他也不会跟我出来。”
杨永青摇了摇头,“真惨,那何青松还真是个爷们,不过,咱小安也不差,一个人跟一群狼搏斗了好几天,就为了不让狼吃了何青松的尸体,牛掰!”
杨华洲苦笑:“这事儿咋说呢,咱小安也是差点把命给搭进去了,可这件事,咱还不能多说,毕竟人家何青松死了,而咱小安活着,现在啊,只盼着何家人节哀顺变之余,不要太为难咱小安。”
杨若晴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小安这段时日心里负担很大,从前那么喜欢说说笑笑的性子,如今都不咋说话了。”
“天天抱在何青松的骨灰坛子闷声不吭,睡觉放在床上,我爹娘也跟着遭罪。”
杨永青给自己碗了夹了一只鸡腿,撇撇嘴道:“说来说去啊,还是咱小安重情重义。真的论起权势,别说何青松是自愿为小安挡灾死掉的,就算是被咱小安一刀给捅了,凭着晴儿和棠伢子你们的权势,谁敢为难?这世上有钱有势又为非作歹的人多了去了!”
杨若晴不满的看了杨永青一眼:“话不能这么说,做人要讲道理。”
杨华洲直接拍了筷子,“吃鸡腿都塞不住你的嘴,何家都绝后了,你还扯那些?”
杨永青讪讪一笑,捡起鸡腿咬了一大口:“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杨若晴无心吃食,又跟杨华洲这商量了下,想以天香楼的名义过去烧柱香。
“原本我爹就想跟小安一块儿过来的,可小安死活不让。”
“到时候我出面去烧香,我是小安的五叔,也能代表家长。”杨华洲道。
杨若晴点点头,“到时候我也去,我喊上小雨一块儿去。”
宁肃是何青松的上峰,于公于私,跟小雨结伴去何家,杨若晴觉得妥当。
而且因为小雨是何青松上峰的夫人,冲着小雨的面子,何家即便有个别人不满,也不好将她赶出去。
事情暂且就这么定了。
隔天,杨若晴还没来得及去宁家找小雨,小雨便主动来了天香楼找杨华洲了。
意外的看到杨若晴竟然也在,小雨可激动了。
“我昨夜听宁肃回来说了何青松和小安的事儿,当下就坐不住了,就想赶紧过来跟五叔碰个面,商量下这吊丧的事儿你们是咋安排的。”
杨若晴看着小雨高高隆起的肚子,对小雨感激一笑:“难为你了,自个身子受累还要为我们家的事儿操心。”
小雨摆摆手,“咱们两家啥交情啊,不说那种见外的话。晴儿,接下来你打算咋整?我全程配合你!”
第5961章 拒绝
深夜,前来帮忙的亲戚都陆续走了,何母悲伤过度,已经病倒在床上,何家小妹何莲儿留在何母身旁照顾。
灵堂里,心力憔悴的何父陪着小安守灵。
夜深人静的时候,褪去了一切喧闹,何父抚着何青松的骨灰坛子,细细的询问了两人去南方办差事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
小安事无巨细的说给了何父听,包括返程途中何青松临时改变主意要去油茶村买油茶饼的事儿。
小安刻意隐瞒了自己跟狼群对峙的那三天三夜的惊险,他没有告诉何父,自己差点也回不来了。
他只看重事实,事实就是,自己活着回来了,而好兄弟却永远的走了。
何父听完这些,沉默了许久。
“小安,你跟青松的交情我都清楚,青松回来可没少说。”
深夜里,何父的声音沙哑苍凉,昏暗的油灯下,他仿佛苍老了十多岁。
“青松跟我们讲过从前在南方战场上,你好几次为他挡过刀子,要是没有你,他的命早就丢在战场上了。”
“这回的事,不怪你,换做当时是你,肯定也会把青松推开的。”
“要怪,就怪青松命不好,福气薄,没逃过这一劫……”
小安抬起头,早已泪流满面。
他突然砰一声跪下:“何叔,你和婶子要是不嫌弃,往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我给你们养老送终!”
何父噙着泪,摇摇头。
“小安,你是个好孩子,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这是……拒绝?
小安愣住了。
何父接着道:“青松没了,我们也没啥心思留在这里打理铺子,我和你婶子打算等弄完了丧事就带着青松和莲儿回老家的村子里去,把青松安葬在老家。”
“我陪你们一块儿去!”小安道。
“不用了。”何父道。
他抬头看了眼这生活了一年半的铺子,眼中的光亮一点点灭下去。
“这铺子也快到期了,我们打算退了,收拾银子细软回老家去静养段时日,老家虽不及这庆安郡的繁华,可小院子,一亩三分地还是有的,加上你婶子的身子状况,也不适宜再在这里待,她受不了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
小安整个人颓坐在地,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说起。
他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可是何父却什么都不让他做。这种感觉,很不好!
何父也没有精力跟小安说太多关于往后的打算。
对于一个少年时候就背井离乡来了庆安郡找事做,中年丧子,失去梦想和追求的中年男人来说,现在,带着妻子和闺女回到他的老家去,就跟缩进了乌龟壳般。
只有缩回他的龟壳里,才能舔舐伤口。
至于将来,他不敢想,想了也不再有意义了,唯一的儿子,没了……
因为打定了主意要去何家烧柱香,杨若晴不想突然出现在小安面前让他措手不及,思来想去,后半夜的时候还是爬起来悄悄去了一趟江边的何家。
刚出酒楼的门,身后就有人跟了上来,她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回去睡觉吧。”她道。
夜色中刘雪云的声音低沉却坚定:“一起去。”
何家。
杨若晴和刘雪云四下看了一圈,除了何父何母在后院的屋子里歇息,以及灵堂里的小安,还有一个披麻戴孝看不清面孔的何家小妹外,这铺子前后再寻不到其他人。
“白日里来了那么多亲戚,到了夜里全走光了,都不留一个人下来给何家人做个伴!”
素来寡言少语的刘雪云看到这情况,忍不住咕哝了句。
杨若晴道:“人走茶凉,那些所谓的亲戚朋友白天能过来搭把手就算不错了。”
因为何青松是年轻人客死他乡,在这些人的观念里这是晦气的,他们肯定不乐意夜里也留下,除非是那种嫡亲嫡亲到不分彼此的关系。
此外,白日里的喧嚣,不排除有些人是带着一些看热闹的心思来的。
说到最后,真正伤心的,只有何青松自己的爹娘和妹妹。
以及,最好的兄弟小安。
“我进去把小安叫出来?”刘雪云请示。
杨若晴摇头,“不急,先听听他们在说啥。”
两人找了个既能观察灵堂,又不容易被小安察觉的地方潜伏起来。
灵堂里,十五岁的何莲儿跪在瓦盆前给哥哥烧纸钱,轻轻啜泣着,一串串泪珠掉到瓦盆里。
小安跪坐在一旁,脸色很难看。
“先前何叔叔跟我说话的时候,还没说那些,为啥要这么快回去?”
安静到让人窒息的灵堂里,小安很是不解的问何莲儿。
何莲儿抽了下鼻子,低声道:“先前房东那边来人了,跟爹说了几句话,爹回来后就跟娘商量了下打算明天一早就回老家去。”
“这毕竟不是咱自家的屋子,在人家屋子里设灵堂,本来就晦气,再做法事,房东肯定不答应。”
小安恼了,从身上掏出一张银票来塞到何莲儿手里。
“不就是屋子么,你把这银票拿去给你爹娘,这宅子咱买下了!”
何莲儿看了眼银票上的数额,吃惊的连连摆手。
“小安哥,你不要这样。”
“你拿去,给你爹娘!”小安的眼睛血红血红的,捡起银票重新塞在何莲儿手里。
“小安哥……”
“快去啊!”小安吼了一声。
何莲儿只得爬起身,小心翼翼的捏着银票去了后院。
灵堂里,小安几近虚脱的跌坐在地,对着何青松的骨灰坛子自嘲一笑:“好兄弟,实在惭愧啊,你兄弟我当差这么些年大手大脚惯了,也没攒下多少钱,好在,买下这铺子还是够的。”
“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家人做的事了……”
很快,何莲儿和何父一起来了灵堂。
小安赶紧站起身,忐忑又有些期待的看着何父。
何父把银票塞回小安的手里,对他语重心长的说:“小安,你能把青松的骨灰带回来,我们一家已经很感激了。”
“铺子,就不用买了,这里原本就不属于咱,留在这,也是一个伤心地,还不如早些回老家去。”